文/劉如(讀書筆記)
前文留下子夏所說的那句「賢賢易色」沒有解釋。澀澤榮一說,正是子夏的這段話使他讀懂了孔子學問的真諦,敢於在明治前後,商人被人鄙視的時代,下定決心離開政壇,立志投身商界。因此,讓我們一同看完他的解讀後,再來詳談何為「賢賢易色」。
澀澤榮一的解讀
在澀澤榮一解讀《論語》的講義中,他對於子夏的整段話(子夏曰:「賢賢易色;事父母,能竭其力;事君,能致其身;與朋友交,言而有信。雖曰未學,吾必謂之學矣。」)是這樣講解的:
子夏說,「假如看一個人的日常行為,發現此人能夠做到敬賢好德如同喜好美色般情不自禁地嚮往和追求;對父母能竭盡全力地侍奉;輔佐君王能抱著忠義之心,將自身奉獻其中;與朋友交往,能以誠信為原則,言出必行。此人雖然謙虛地說自己沒有學問,沒讀過書,我敢斷言,他已經是個擁有學問的人。」為何這樣說呢?因為一個人能夠做到以上的行為,也就等於他已經明白了如何做人的人道,把人該奉行的道義的大致要領,都抓住了。既然此人已懂仁道,不管他是官員,還是農、工、商者,其學問都遠在學者之上,絕非只學不做,流於空談,僅限於所謂的理論研究的學者所能相比的。因此,這樣的人即使未讀書,也是有學問的人。
可見,澀澤榮一認為「賢賢易色」就是指一個人在日常生活中,自己對賢德的嚮往和喜好,是發自內心的,情不自禁的,如同人見到美色,都會動心一般。也就是說,澀澤榮一對這句話的解釋,跟原先的相差無幾,認為第一個賢,是動詞,「以喜好、嚮往的內心來自覺敬重和追求」的意思,所以,第二個賢,是名詞,是指賢德的人。賢賢就是高興快樂地親近賢德,以他們為榮,樂於向賢德者學習看齊,換句話說,就是以提高修養為樂。而色,指的是美色,美麗女子的容貌,男子為此動心,非常容易,也是很自然的心理,這種喜好,不需要誰去勸導,都會自覺追求和喜歡,要做到這一點,很容易,但是說到要自覺地喜好仁德,就太難做到了。人會為了私慾,不公而爭鬥。說我被人誤解了,受委屈了,還能不生氣,原諒別人,成為這樣的君子,太憋屈了,如何能做到?能心甘情願就很了不起了,還要高高興興地做到,樂於做到,感到十分快樂,如同欣賞眼前的美女一樣,這樣的人,世上能有幾個呢?
顯然,他認為古人對這句話的解釋沒有錯,道理上也是說得通的。所以《紅樓夢》裡才會有寶玉的先生勸他:如果好德能夠像好色那樣自覺,好好讀書,就好了,這才是正途。
另一解釋:改變臉色 端正態度
當然也有另外一個解釋,認為這個色指的是臉色的意思,要端正態度,慎重恭敬、認真地待人。
那麼哪個理解是對的呢?其實很難下斷言。因為這本書歷史太久遠了,基本沒有完整的時間地點和故事脈絡,只是一句一句的對話而已。為何會說出來此話,也只能根據前後文來推斷。不管是哪種理解,都有道理,都能警醒人把道德看重,至少第一種理解的「喜好賢德,容易到情不自禁,如同喜好美色」,又或者「以喜好賢德,換掉(易有更換的意思)喜好美色」等理解,都能讓人重德輕色。只要能起到勸善的作用,應該都不算錯。
不過,如果僅僅從開頭那七段話來理解,顯然,子夏是接過孔子的話而自然說出來的,色,更像是態度臉色的意思。孔子是總結有子的在家孝悌和曾子的對外忠信後,得出「弟子入則孝,出則弟,謹而信,泛愛眾,而親仁,行有餘力,則以學文。」這句話的。所以,子夏才接著說出了對學問的理解。並以「賢賢易色」作為自己的開頭。
顯然「賢賢」是指好德,親近賢德之人,來自孔子剛說完的「泛愛眾,而親仁」,表示他明白了夫子的教導,是要以賢德的人為榜樣,向他們學習,親近他們,那麼既然要親近有仁德的人,當然要有敬意,表示自己的敬意,就要嚴肅謹慎,非常認真地對待,態度一定要注意,如果隨隨便便,就沒有誠意了。所以,他認為孔子既然讓弟子親近仁德的人,首先就要端正態度,表示敬意,這是學好,重德的基本態度,於是賢賢易色,就可以理解為,親近有德之人,向他們學習做人的道理,改變隨意不恭的態度(孝敬父母、輔佐君王,對待朋友都要如此)。
而後,孔子回答子夏的話裡,沒有提到色字,而是說出了這樣一段話:子曰:「君子不重則不威,學則不固。主忠信,無友不如己者,過,則勿憚改。」
如果根據孔子的這段回答,子夏的「色」字與孔子的「重」字相對應,解釋為臉色要莊重。也就是說,孔子認為子夏說的賢賢易色是對的,君子講仁德,親近仁德,當然要謹慎,態度要認真嚴肅,對待賢人,父母,君王,朋友,都要態度端正,謹慎恭敬,不可隨意,用現代最能理解的話來理解「君子不重」,就是指君子如果舉止、容顏不莊重,輕慢浮躁,那麼當然就沒有威信,沒有威望,誰也不敢輕易相信或跟隨你了。一個人的臉色如何,基本上就是這個人的態度了,所以,色,應該在此處理解為態度,待人的態度,直譯為臉色更加合理。
明學問真諦 澀澤立志從商
其實不管哪種理解,只要能起到勸善的作用,就不必深究了。重要的是,澀澤榮一,讀了子夏的話,明白了一個道理:讀書是為了明白做人的道理,孔子講的學問,其核心和關鍵指的是做人的學問,而不是現代理解的知識和技術。只有知識和技術,沒有是非善惡來指導,態度傲慢輕狂,就不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,還可能可悲地成為險惡用心之徒的工具。
讀了書,或者即使從老師那裡知道了做人的道理,但如果與自己的行為脫節,不能指導自己的人生,只是停留於理論的研究,像是個學說那樣,知道了有這樣的說法就行了,是絕對不會真的把這些道理融會貫通,成為自己的學問的,那就不能算是個有學問的人。而有學問的人也不一定只是讀過書的人,只要能領悟仁德,也就是人道,做人的道德,並切身實踐,不管他懂得的做人的道理來自什麼途徑和方式,都是學問。他認為,這才是孔子所說的學問的實質——學問就是切身實踐的人道(做人的仁德)。
澀澤榮一說,他敢於明治六年離開政界,放棄官位,立下了從商的志向,正是源自子夏的這段話,讓他領悟了學問的實質。商人被人歧視,源於他們無緣讀到孔子的教導,不懂得從商也要重德,一味追逐利益金錢而導致的;而讀過書的人,又無法理解孔子的學問,並不真正用於自己的日常行為,停留於空談,或者當成文學理論來研究,無人懂得只要經商重德,就是君子了,因而讀過書的人,不去經商,以為不經營錢,就是君子,實乃大錯特錯。
為此,他下決心:從今往後,以孔子的《論語》為師,一生無論是自己的生活,還是經商,都要以《論語》來指導。他以經濟的成功來證實孔子的學問是實踐仁德的學問,完全可以讓人成為商界的君子。